我想，那名叫做蓋婭的女人是他的妻子。因為菲米絲將我放在椅子上之後，便與她擁抱在一起，親密的親吻。

我不禁彎腰拾起了地上的木杯，為自己又斟上了一杯蜜酒，一面享用一面冷眼看著他們。

“那是誰？”終於，蓋婭想起了我這個旁觀者，細長的眼睛瞟了過來。

“她是...”

“菲米絲，你又從哪裏弄來一個漂亮的女奴？克裏斯琴還不夠麽？噢，”說著，她推開他，向我走了幾步，好奇的打量著我，“她怎麽沒有戴奴隸的項圈？”

菲米絲從身後抱著她，微笑的望著我，“她不是我的女奴，她是我的女人。”

蓋婭不屑的挑了一下眉梢，“不都是一樣麽？”話是對著菲米絲說，但是那雙眼睛還在盯著我，帶著點不悅，“她的膽子可要比克裏斯琴大得多，竟然敢這麽看著我。”

那一刻，菲米絲的目光變得有些尷尬，他將蓋婭的身子扳了回去，攬著她的腰，“你還沒有告訴我，你怎麽會來這裏？你的父親呢？”

蓋婭笑了一聲，“他不知道我在這兒，”說著，她伸手勾住了菲米絲的脖子，“我很想念自己的丈夫，所以偷偷跑看他。父親會原諒我的。”

碧綠的眼睛掃了我一眼，“你太胡來了。”

她哼笑了一聲，“如果我不胡來，我怎麽發現你又在金屋藏嬌？”說著，她懲罰一般的揉了揉他的頭發，“不許再找女人，不然，族人們會笑話我的。說我...滿足不了自己的丈夫。”

他挑起嘴角，“我保證，她是最後一個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她笑了起來，踮著腳將嘴湊到了他耳邊，那麽遠的距離我還是聽見了她含笑的耳語，“那麽，先滿足我。”說著，她推著菲米絲鉆出了帳篷，甚至竭力的想擋住菲米絲回頭望向我帶著歉意的那一眼。

她身後的辮子很長，在夕陽下散發著金色的光，只不過此刻這些還算漂亮的東西讓我的心裏很不悅，讓我忽然有種想把手裏的杯子扔過去的沖動。

可笑。

腦海裏毫無預兆的出現了這個詞。

雖然我不知道我是覺得她可笑，還是覺得菲米絲可笑，還是覺得自己可笑。

他們離開了沒有多久，多彌士兵便給我送了些吃的過來。

有滾燙的烤肉，也有香甜的蜜酒。只不過我現在沒有一點胃口。

“你是誰？”在我支著腦袋犯困的時候，門簾處忽然傳來一個很稚嫩的童聲。

睜開眼睛，我發現門口的夕色裏正站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。

他和所有的多彌人一樣，有一頭亂糟糟的淺色長頭發，赤-裸著上身，下面是毛皮制成遮羞布。

當然，那些已經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他長得可愛極了，特別是那雙圓圓的眼睛，像綠寶石一樣閃閃發光。

喔~我覺得我對這個孩子沒有了抵抗力，於是，我微笑著彎下腰，向他招了招手，“小家夥，過來。”

他在原地哼了一聲，小腦袋倨傲的向後仰了一下，“我才不是小家夥！我的父親是菲米絲大人！你要叫我庫洛斯大人！”

“喔~”我不由瞇了瞇眼睛，“你是菲米絲的兒子？”

或許我的聲音在忽然間有點陰冷，嚇到了那個小家夥，他向後縮了縮，有些不安的望著我，囁喏，“你，你是壞人？”

噢...他忽然間可憐的模樣讓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，我立刻將滑到臉上的卷發撥到了耳後，扯了一下嘴角，努力的笑的陽光燦爛，“我當然不是壞人，小庫洛斯...”

“我才不是小庫洛斯。”他不滿的撇了一下嘴，忽然，拔出了腰間的小匕首，弓起腿，顫顫巍巍的比劃了兩下，隨後，驕傲的挺直了胸脯，“怎麽樣？我是不是個勇士？”

他的模樣讓我失笑，我拍了拍手，“當然是，你可要比你的父親厲害多了。”

“是麽？”小家夥開心了，圓圓的眼睛笑的彎彎的。他仔細的收好了匕首，然後跑到我跟前，手腳並用的爬上了我的膝蓋。那頭毛茸茸的頭發蹭著我的胸口，很癢。

“看來你不是個壞人。”他在我膝蓋上跪坐好，好奇的看著我，忽然，那只沾滿灰塵的小手摸向了我的右臉，“父親打你了？你一定是做壞事了。”

我躲了一下，隔開了那只胖乎乎的手，順便捏了捏他那張可愛的臉，“不，這不是你父親打的，是坎尼特人打的。”

“坎尼特人？”他迷糊的歪了歪腦袋，似乎還不知道那是什麽，但是，看樣子他也不想知道那是什麽。他用一種施舍的眼光看著我，“你就做我的女人吧，這樣就沒有人敢打你了！”

噢！那一瞬我怔了，隨即，笑噴。

小家夥擰起了眉，“笑什麽？你還不願意麽？”

“噢，當然不是，我很開心，”我笑著揉了揉他那頭柔軟的頭發，“我很願意，庫洛斯大人。”

“你要叫我主人！”他不滿的抗議，眼睛瞪的圓圓的，“你可真笨！比膽小的克裏斯琴還要笨！”

“噢...好吧，我聰明的勇士主人。”

他這才滿意的笑了，用胖胖的手摟住我的脖子，在我的左臉上親了一下，“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“我叫莎拉。”

“莎拉，”他縮進我懷裏，發布了成為我的主人後的第一個命令，“抱我睡覺。”

我笑著垂頭吻了吻他的眼睛，“好的，主人。”

庫洛斯睡的很沈，直到侍衛們端著燭臺走進來他也沒有醒。

我輕輕拍著他，暗自扭著受傷的腳踝，上過藥之後它似乎消腫了不少，可是依然很疼。

我想我得趕緊把它養好，說不定我還有機會逃脫，在菲米絲將我獻給迪埃邀功之前。

外面完全黑了下去，透過掀開的門簾，我只能看見一隊隊士兵持著火把與長矛來回巡視，那一陣陣鐵靴聲很單一，所以，忽然響起的那陣鐵蹄聲與叫喊聲顯得非常突兀。

“殿下！艾倫人來了！”

“殿下！薩薩帶著騎兵來了！就在營地外！”

“什麽？！”是菲米絲疑惑的聲音，頓了一下，他沈下聲發出了命令，“迎敵！”

一陣利器的磕碰聲，許多急匆匆的腳步奔向了一個方向。

我不禁抱著庫洛斯站了起來，抑制不住的喜悅讓我幾乎要笑出來。

薩薩？他就在營地外？

帳篷外又遠遠的傳來一聲驚慌的喊叫，是蓋婭，“庫洛斯？！庫洛斯在哪兒？！”

緊接著戰場裏鏗鏘的聲響徹底埋沒了她的聲音。

我想我的時間不會太多，緊了緊懷裏的孩子，我吃力的往帳篷外挪去。

在門口，衛兵攔住了我，毫無表情的面具在火光裏反射著刺眼的光芒。

“我想把庫洛斯送到他的母親那兒去。”

長矛依舊擋在我的面前，無動於衷。

SHIT！

我暗自罵了一聲。

很快，蓋婭急出現在帳篷不遠處，她喘著粗氣，頭發披散著，看見我的那一刻，她仿佛舒了口氣，“噢，庫洛斯。”她放慢了腳步，將手伸向了我，而我卻向後退了一步。

她楞了一下，手伸的更往前了，“把庫洛斯給我，我要帶他去安全的地方。”

我笑了笑，再一次避開了她的手，順勢抽出了庫洛斯腰間的匕首，“和我在一起，他會很安全。”

我想她還不是太明白我的意思，因為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，“你想幹什麽？女奴？快把孩子給我！”

“我可不是什麽女奴，蓋婭，”我微笑著開口，又瞟了一眼站在一邊緊盯著我的衛兵，有意無意的晃著手裏的匕首，“另外，你也不要試圖挑戰我的速度，畢竟庫洛斯於我而言，就像山雞一樣，毫無反抗之力。”

“噢，別這樣！”我想她這時候才明白我要做什麽，那張原本在火光裏顯得潮紅的臉在一剎那變得煞白，她在哀求我，“請把庫洛斯還給我！你想要什麽都可以！”

我笑了一下，“那麽，帶我出去！現在，立刻！我告訴你，我可沒有什麽好的耐心！”

“出去？你要去哪兒？噢！你別傷害他！”

“快讓這些侍衛滾開！”

蓋婭立刻喝退了立在一邊的侍衛，她的眼睛裏翻騰著淚花，這讓我有了更多的把握。

我挑了一下嘴角，抱緊了庫洛斯，一瘸一拐的往那個劍拔弩張的地點走去。

她則一步不落的緊跟在我身邊幾米處，狹長的眼睛不住的望著庫洛斯，時而又哀求的看我一眼，“別弄傷他了。”

那一路可不近，它讓我的腳踝又深刻的體會了一把什麽叫做斷裂。

那種痛讓我全身都在發抖。

可是，當我看見多彌人的長矛所指的那些騎士時，尤其是當我看清最前面的那一騎時，我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
薩薩。

幾乎是在同時，那雙剔透的眼睛望向了我，他驚訝的張了張嘴，笑起來，“噢！我的公主！你果然在這裏！”

多彌士兵立刻在我身邊圍了一圈，鋒利的長矛指著我的腦袋。

“莎拉？”順著一聲沙啞的聲音，我看見了菲米絲，雖然我看不見他的表情，但是感覺到了他的怒意，“過來。”他壓低聲音命令我。

“菲米絲！她劫走了庫洛斯！”蓋婭一把抱著他的手臂哭叫起來，滿臉都是眼淚，“救救庫洛斯，別讓她傷害他！”

冰冷的面具直面著我，停了一下，他用更低沈的嗓音吼了一句，“莎拉！過來！”

不得不說，他的語氣很可怕，那種陰冷的感覺讓我的脊背都開始發涼。但是，薩薩近在咫尺，那雙剔透的眼眸給了我很多勇氣，“菲米絲，如果你不想讓你的兒子受傷，就叫你的人讓開。”

那一刻，他的胳膊猛的緊繃起來，他咬著牙，一字一頓，“我再說一遍...”

“讓開！”這一次，是我瞪著他，惡狠狠的吼了一聲，鋒利的刃更緊的緊貼在了庫洛斯的脖子上。

只不過我沒有想到，那一聲驚醒了庫洛斯，他擦著眼睛，茫然的看了看四周。

也許他也感受到了不安，下一刻，大哭起來，雙手用力伸向了蓋婭，“母親！母親！”

“噢！”蓋婭猛的捂住了嘴，眼睛裏的淚水湧了出來。如果不是菲米絲抓住了她，她幾乎要撲過來，“庫洛斯！”

“讓開！”我更加兇惡的吼了一聲，那一聲嚇得蓋婭也閉上了嘴。

菲米絲陰沈的擡了擡手，長矛退開了，但是卻不住的跟隨著我的腳步。

庫洛斯一直在我的懷裏哭叫，亂扭動的身子讓我沒法再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，我只好將利器握在另一只手裏。

“你這個壞蛋！我要母親！放開我！”他開始踢騰雙腿，大哭大鬧，尖銳而高亢的聲音讓我有些頭疼。

“庫洛斯！誰告訴你勇士可以隨便哭泣的？！給我閉嘴！”我不知道是我兇狠的語氣起了作用，還是那句話起了作用，庫洛斯慢慢安靜下來，他抽著鼻子，可憐的望著我，“放我下去，我要母親。”

“很快就會回去，”我低聲安撫了他一句，慢慢的挪向薩薩的方向，“但是，現在，不許哭！”

他癟了癟嘴，似乎又要哭出來，但是在接觸到我的眼神的那一瞬間，又委屈的忍了回去。

噢，那副模樣讓我差點失笑。

“莎拉，放下庫洛斯，回來。”菲米絲再一次開口，語調變得與他的面具一樣冰冷。

不得不說，他帶著殺氣的聲音讓我心驚肉跳，但是更讓我窩火。

“菲米絲，你就這麽想看見我丟掉性命麽？！”我看了看他的面具，又斜眼看了看四周的長矛，小心翼翼的向後退著，“你不救我就算了，難道我自己還不能救自己麽？！”說著，我惡狠狠的瞟了庫洛斯一眼，威脅，“你弄清楚，你的兒子現在在我的手上，你最好別挑戰我的耐心。”

那句話讓他攥起了拳頭，長矛猛的圍了上來，那一刻的驟變讓我抽了口氣，下一秒，幾乎叫起來，“滾開！”我瞪著他，心臟在砰砰亂跳，“我真的會動手的！”

頓了一下，他松開了手。長矛退了回去。

火把將石子地照的通紅，就像一地的血，那種顏色讓我感覺自己飄在夢中。

滿身都是冷汗，那幾十米，我似乎走了好幾個世紀。

終於，我靠在了薩薩的駿馬邊，那一刻，我覺得自己要虛脫的暈過去。

膝蓋的一陣發軟讓我直接跪在了地上，尖銳的磕痛讓我直皺眉。

我放開了庫洛斯，那個幼小的身體在石子地裏踉蹌了兩步，隨後，他扶著我的肩膀站穩，癟著嘴，眼眸亮晶晶的，“莎拉？”半晌，他怯怯的叫了我一聲。

我擡起頭，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一下，“庫洛斯，現在，你可以回去找你的母親了。”

他抽了一下鼻子，似乎很委屈，“你不回去了嗎？”

噢，我不禁扯了一下嘴角，捏了捏他的鼻尖，“不，寶貝兒。”

他看了看我，遲疑了一下，還是轉身蹦蹦跳跳的走了。

“真是精彩，我的公主。”薩薩拍著手笑起來，他彎下腰，一把將我拉上了馬背。

我無力的靠在他的胸口喘了口氣，剛想說些什麽，卻忽然感到他的手臂擡了起來，繃得很緊。

轉頭的瞬間，我看見一把拉滿的弓箭正貼在我的臉側，鋒利的箭頭直指向兩隊軍馬之間那個搖晃的幼小身影。

噢！那一瞬，我瞪起眼睛，驚叫起來，“不！”

幾乎是在瞬間，我撞到了他的胳膊，也幾乎是在瞬間，羽箭“嗖”的竄了出去，更幾乎是在瞬間，石子地裏的那個身影猛的向前飛去，就像忽然失去了重力那樣。

一蓬黑紅的血霧。

箭似乎穿透了他的身子。

砰---

來不及叫出一聲，庫洛斯便撲在了地上，一動也不動。

夜下一片死寂。

“噢不！庫洛斯！”下一秒，蓋婭的嘶聲尖叫劃破了夜空。

“噢...你在做什麽？薩薩？！”我瞪著他，可那名笑的一臉無害的男人卻只是遺憾的聳了一下肩膀，將弓箭收了回去。

他扯了扯韁繩，讓馬頭轉向背後，“我們走吧！”說著，一隊駿馬在一陣馬鞭聲與呵斥聲中邁開了四蹄，奔向夜色深處。

“追！”身後傳來菲米絲憤怒的咆哮，他的聲音穿透了蓋婭淒慘的痛哭，在北方山林裏久久的回蕩，“殺了他們！一個也不要剩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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